争论(1 / 2)

睡懒觉大业根本没成功。

第二天向飞辰出门后没多久, 家里的门铃就响了。

白闲云捧着一团浆糊的脑袋爬到门厅, 对话机里卫娇声音带着哭腔, “姐, 救命~”

吓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, “别哭别哭, 有事上来慢慢说。”

五分钟后卫娇窜上楼, 进门后就把自己团在地毯上,丧头丧脑、仿佛一朵阴郁的小蘑菇。

白闲云洗漱完毕,盘腿坐她对面, “吃早饭了吗?”

“没有,”卫娇抬眼,泪汪汪的, “云姐, 我不想结婚。”

“哈?”白闲云一愣,“你还有半年才二十岁呢, 法定年龄都不到, 谁让你结婚的?”

而且, 这孩子根本没有谈恋爱吧。

白闲云想一想, 认识卫娇才两个月, 小姑娘从流水线工厂跑来大城市想看一看大学, 被自家捡到后,找了新的工作,每天上班读书忙到死, 交流几乎是隔天就有的, 根本没有恋爱呀。

卫娇哽咽着,把事情讲了,“昨天发工资了,我一高兴,就给我妈打电话了。”

她去年高考完出去打工,是由同乡带着进了一个服装代加工厂。半年后过了春节,一部分工友跳槽换了厂子,她没有走,就跟老乡们分开了。

后来老板没接到单,产量降低,裁员一部分,她揣着最后一个月工资,跑到b市想看看大学。

接着就意外被向飞星的妹妹捡到,认识了白闲云等人。

村子里春耕忙,一个多月没联系,家里人是不知道她跑到b市还找了新工作的,昨天拿到了工资,她一高兴,就给家里打电话了。

没想到家里恰好也有事情找她,卫妈说了,家里给她物色了对象,是个家境很好的小伙子,刚好夏收之前有段空闲,叫她回家相个亲,看着顺眼就把婚礼办了。

卫娇当场就崩了,我还要读书呢,相什么亲,就算要结婚,那也得好好互相了解恋爱一下吧,怎么就夏收之前办婚礼了?

母女俩大吵一架,不欢而散。

等到零点左右了,不知道父母在家里商量嘀咕了什么,父亲打来电话,说要到b市看看她的工作。

“他们说我不声不响就跑到b市来,一个人在陌生的大城市竟然找到工作,还说的那样好,一定有什么问题。”妈妈还教育了一通女孩子要知道廉耻,千万不能学某些人,这话卫娇说不出来,当时听着就委屈的哭了,躲在宿舍的厕所里问亲妈,“搁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吗?”

卫妈比她还紧张呢,“我觉得你不是,可是你才多大,小女孩出去大城市,让人骗坏了也多得是。你现在这一声不吭的,主意大得很了,以前可不是这样的。”

农村鸡犬相闻,十里八村都是没秘密的,确实有些人家女儿出去做工,忽然就富起来、描眉画眼的不像样子,大家都风传在外头没做正经事儿。

所以卫家父母两个挂了电话商量到凌晨,一起吓得觉都睡不着了,卫妈连夜推着老头子,让儿子订票带着两人去北京找女儿。

卫娇得知父母要来抓自己,惊恐的一夜没睡觉,早晨跟店长请了假,直奔白闲云这边来。

她也不知道找到白闲云能做什么,但是这个城市她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。如果父母闹到店里,这么好的工作就做不下去了,她想破了头不知道怎么拦住,只能来求助。

白闲云听她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儿,热了豆沙包、煎蛋、端上牛奶,“没吃早饭吧,边吃边想办法好不好?”

卫娇眼眶鼻尖都红红的,跟个小鸡仔一样在她身前身后跟着,乖得很,“嗯,我吃饭。姐~我真不想回家结婚。”

“那我们就想想办法,跟你的爸妈好好说说。”白闲云给她湿巾擦脸,“你爸妈担心你安全,担心你学坏,可见心里也是希望你好的,不会无缘无故逼迫你。”

卫娇垂头丧气地跟她在餐桌前坐下,咬了一个豆沙包,忍不住又瘪起嘴,“村里的女孩都结婚早,二十出头就要娃儿了,生了娃丢给婆婆养,自己再出去打工,过年回来孩子都生疏得很,年纪小的连妈妈也不认得,大一点又是留守儿童,我不想那样。”

她自家父母,在孩子小时候也是出去打工的,人口大省里,人均田地一亩左右,收成做了口粮之外没什么经济来源,家里的大头收入都是靠打工的。

最近这几年里,家乡才有了更多的工作机会,镇上有了家具厂、服装加工厂,为了照顾年迈的奶奶,父母两个选择回乡工作,不再出门打工。

白闲云听她讲了这些,不由有些好奇,“那为什么让你出省去工作呢?他们明显也担心你年纪小,出去了不安全。”

卫娇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,茫然了一会儿,才想起来,“我听老乡讲过,老家的那些加工厂,能做的产品都粗糙的很,进去工作学不到什么东西。比如南方有好多电子厂,老家就很少,电子厂生产线太贵了,老板钱少是买不起的,这种厂子就只有沿海省市的工业区有。要是做服装厂,投资一些工业缝纫机,几十万本钱就能做了,就是代加工低端货,或者大工厂赶不及的小单尾单。”

她举例,“南方那边有更多世界名牌的加工厂,小厂子也能接一些设计师的单,我们厂里的打板师傅,能复制好些当季大牌,做的可好看了,在这样的厂子里能学点手艺,出去不愁找工作。”

白闲云有点明白了,“所以你爸妈,是希望你在大厂那边学到技术,等以后不管是回乡还是找新工作,都能立起来。”

这个非常现实,一个南方能代工世界名牌的大工厂的学徒,回到家乡的小厂子,可能可以做个技术员,非常的妥帖。

这样的安排,让她恍惚想起来父母建议自己大学学教育相关专业,回乡做老师,安排的明明白白。

可是他们不是孩子,不知道孩子的真实需求和愿景。

卫娇点点头,“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做衣服,厂子里的姐姐说起来名牌头头是道,就我听的头晕。人家打板看一眼心里就有数,我拿着剪子剪直线都不行。”

这个白闲云懂得更多一点,服装打板表面看就是个衣服裁剪,画好形状剪布片就好。实际上非常难,同样的设计,打板不同做出来是完全不同的衣服。

这需要打板师具有一定的数学、空间几何知识,文化素质、艺术修养缺一不可。

想当初她和向飞星玩儿cosy,为了道具服装挠到头秃,有些人天然就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,勉强学习能当匠人,学习过程真的痛苦。

“那么你喜欢在餐厅的工作吗?”白闲云推给她牛奶。

提到这个卫娇眼睛都亮了,用力点头,“喜欢,我以前从来不知道,准备菜单、备菜、预计客人数量、准备餐具有那么多学问。每天都学到好多新东西。”

“那就跟你爸妈好好说说,餐厅管理,也是一门学问,肯定用得上,以后也能有很好的职业规划,”白闲云猜着,“正当职业千千万,你的家人应该不介意你具体做哪一种工作,他们就想你有个能养活自己的饭碗吧?”

“他们给我找个男人当饭碗!”卫娇委屈地哼了一声,“我妈在电话里跟我说,给我找的对象家里开大货车,三辆大车的收入好高,已经盖了三层小楼,嫁过去衣食无忧地都不用打工了。”

“嗯,那是个怎么样的人呢?”白闲云摸摸她的头安抚。

“不知道!”这就是卫娇最生气的点,“也没讲长得是圆是扁,也没讲性格好坏,就说人家家条件好,条件好喽结婚也不见得就开心!我是年纪小,又不是憨货。”

乡村里,同一个姓氏的多数聚族而居,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族多的很,卫娇早见过无数姐姐结婚过日子了,富裕的确实比穷的好,吃得好、穿得好、不用下地干活、不用出门打工,但是也有整天吵架的呀。

男人出门打工,一走大半年,小媳妇守在家里带孩子,跟婆婆的摩擦不说,跟男人都未必有感情。

卫娇不自觉压低了声音,“我在工厂里,见过工厂夫妻!就是各自家里都结婚喽,在工厂里凑着过日子,回家了就各回各家,简直不要脸!这样子结婚,还有什么意思?我能自己挣饭吃,宁肯干活打工辛苦,也要男人跟我一条心过日子。”

白闲云瞠目结舌,这对她来说很神奇,仔细想想又觉得有存在的土壤,更惊奇的是卫娇的态度。

这个还未满二十的小姑娘,竟然已经仔细想过婚姻和未来。

想想自己跟向飞星这个年纪在干嘛呢?大一新生,全新的校园生活、全新的人生阶段,每天上课下课刷四级,参加社团活动,看见帅哥会嗷嗷直叫,谈恋爱的朋友尽可以风花雪月,可能会想想未来,却很少有人会仔细琢磨婚姻。

因为那太遥远了。

以前曾经在社会学和各种议论文里不断看到,世界是割裂的,不同的人群,其实活在差异很大的环境里,在肉体上他们同是人类,思想上却可能有“生殖隔离”。

以前白闲云是不以为然的,这话讲古代可以,可是现在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,有互联网、有新媒体、有智能手机,只要有心,就能看到更广阔的的世界。

但是现在,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裂隙,不到割裂的程度,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的裂隙。

对这样一个小妹妹,她心里慢慢升起一点敬佩,她或许年纪小、或许读书少,可是有自己的坚持,不随便妥协、不盲目跟随,拼命努力着想跳出一个不那么进步的圈子。

白闲云握住卫娇的手,“你的想法很对,那么就坚持,不要怕,我会想办法帮你。”

卫娇嗷一下抱住她的腰,“姐~”